胡居逢导师终于交待完了自己的黑历史，随即，他便被两名捕快拖了出去。
是真的“拖”了出去，随着他身体拖行的轨迹，一条散发着恶臭的水痕，清晰可见。
刑部本司，是用来审讯断案的地方；内里的一切，都可能是呈堂证供，或者查案线索；所以，智脑并不会主动处理这条水痕，而刑部上下，也习惯了用人力亲自操持——这一次用智脑把尿给变没了简单，下一次它把尿液证物也变没了，你能上哪说理去？
莫不成，你还能去环卫星环的污水海里，把它给找出来？
离大门最近的捕快发一声喊，很快，就有两个白役拿着工具，前来清理这条痕迹。
他们先是将地面擦得干干净净，再又喷洒出无数的空气清新剂之后；躬身离开。
在这个过程中，邓海龙部长一直冷眼盯着石慧猛看；而石慧则一直保持着自己嘴角那若有若无的浅笑。
但她的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石慧早就知道，自己的导师并不是个胆子很大的人——过去三年间的很多时候，她认为是机会的事情，胡居逢导师都会觉得太过冒险，而弃之不顾——但她真没想到，他会怂到这个地步！
当然，在一定程度上，石慧也能理解自己那位导师的表现；毕竟，他刚刚才站队在礼部那一边，从他的角度来看，刑部这就是在打击报复；而这种通常绝无可能发生的报复，一旦出现，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但理解归理解，她还是很难接受这种不堪，更何况，这一切，就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然而，虽然石慧很惊讶于胡居逢导师会有这样不堪的表现；但刑部上下，早就对此已经司空见惯了。
这本就是在母星上出生、长大的有业者们，几乎所有人都会有的通病——这一生顺风顺水，从来没有遇到过麻烦；却在仓促之间，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建设，就要对上“刑部”这么一个国之利器！
吓尿算什么，当场吓死的也不少！
像胡居逢导师这类人，他们经历过的最大挫折，也不过就是被父母责骂，或者被导师呵斥两句——对，这种挫折的极限就是“骂”了，哪怕是亲生父母，但凡敢动一个手指头，《非成年人保护法》就会高唱着“大牢欢迎你”，跳出来保护这些孩子们了。
《荀子》里记载了鲁哀公的原话：
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寡人未尝知哀也，未尝知忧也，未尝知劳也，未尝知惧也，未尝知危也。
这就是生于母星、长于母星，如胡居逢导师一般的有业者们，真实写照！
在没遇上事的时候，一个个人模狗样，仿似一切天下大事，尽在掌握之中；但真要摊上什么事，最不能指望的，也就是这些人。
所谓乱世藏金盛世藏玉；人也是一样。
生于乱世的人，再怎么不堪，至少在心性上，都是真金不怕火炼，再苦再贱，都能如野草般顽强活下去；但盛世之下，很多人其实就和玉差不多，看起来光鲜亮丽，只要随便一磕，“当啷”一声，就碎掉了。
当然，也有些说法是盛世藏古董、藏字画什么的；但只要稍微留心就能发现，这些东西，和金子比起来，都是非常容易损毁的！
乱世之中，饿死、冻死、战死者，不知凡几；但盛世之中，在玻璃心被打破之后，自杀者、厌世者、逃避者、一蹶不振者，同样多如牛毛！
真要说起来，倒是从收容星考进母星的石慧，才算是一个标准的异类——她心性坚韧、不似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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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一名捕头回返，附在邓海龙部长耳边说了一阵话后，他才颓然一声长叹，轻轻挥一挥手。
已经瞪了石慧很久、试图给她施压的那些捕头、捕快们，便纷纷收回目光，退了出去——谁都知道，刑部本司之中，只留下主官和疑犯，是彻底坏了规矩的；但谁也都知道，现在离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那位回返的捕头，就是留在十里秦淮，继续追查雌雄大盗的；而他只身返回，虽然没听到他具体说了什么，但想想就能知道，这次抓捕行动，必然已经全面失败。
没抓到正主，反而抓了两个无辜群众，嗯，虽然有一个已经不算无辜，可以入罪了；但还有一个胆大不怕吓的杵在这里——这个时候，秋官大人显然是要捂盖子了；还不走，等着背锅么？
没错，就是捂盖子；邓海龙部长五十六七的人了，又是刑部大佬，和任何人说话，都已经不需要再绕圈子。盯着台下的石慧，他直接问道：“你……想要什么？”
石慧毫不犹豫，扑身下拜：“愿为秋官大人效死！”
“效死”什么的，听听就好了；早在三十年前，邓海龙部长就过了“听其言而信其行”的年龄；现在的他，甚至连“听其言而观其行”，都懒得去做了。
但石慧的这个态度，还是让他比较舒心的；秋官大人最怕的，就是石慧要借题发挥，非要把事情闹到李丽娟部长出面弹劾自己；听得她这么说，显然这一层顾虑，就可以丢掉了。
邓海龙部长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她的意思，继续说道：“可是，再过三四年，本官就要退休了。”
这是尽人皆知的实情，也是石慧重点考虑过的问题。
跟着导师投靠李丽娟部长，虽然总是隔了一层，也没什么机会做事；但春官大人是注定要去枢机堂的人，五年次席枢机、五年首席枢机；即便退下来之后，至少也还有三五年的风光——虽然华夏国现在没有太上皇这个名号了，但不管怎么说，以礼治国也是千年不变的国策，官吏们对自己的前任略微恭顺一点，不时听听意见接受教导什么的，同样也是“礼”的一种。
换言之，李丽娟部长的大旗，至少能保证这十几年内，都罩得住胡居逢导师和石慧两人——即便邓海龙部长刚刚挖出自己那位导师一大堆阴私，但石慧清楚的知道，若是台上这位部长大人不想鱼死网破，自己的导师极可能就是被勒令封口之后，无罪开释。
但这位秋官大人，基本也就是这三四年的光景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刑部本就是个得罪人的地方，他下台之后，别说什么后任恭顺、听意见受教导了，落井下石的人少一点，秋官大人就可以去烧香还愿了！
此时效忠于他，简直就是人类开始征服星辰大海的时候，自己却把全部家当，投入母星的房地产行业之中——那几十年里，因此而跳楼的简直不要太多；好在人类最后成功了，智脑也实行了取消货币、按需分配的正策；剩下那些人，才算是躲过一劫——只要邓海龙部长到点退休，自己瞬间就变得无凭无依，只能飘萍如血地活着；甚至于还会被那些落井下石的人，以“前任余孽”的罪名，来翻旧账。
但石慧在细细想过之后，还是觉得，刑部的起点更高，也更适合自己——三四年时间说长不长，但说短肯定不短；若是这三四年间，有了秋官大人的照拂，自己还没能混出个样子，还没有丝毫自保之力，那还苦苦寻找什么机会！还不如直接就呆在第四十二号大学里，全力协助胡居逢导师登上校长的位置，做为他最喜欢的学生，无论如何，自己起码可以混个善终吧！
决心已下，石慧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再次重复道：“愿为秋官大人效死！”
下三部，也就是兵、刑、工这三部之中，务实者甚多，还真就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套路；邓海龙部长也是从一介捕头升上来的，未免也沾上了这种喜好；尤其是“抓错人”这种大事件，居然能够如此轻轻揭过，此时的他心怀大畅，就连面前的石慧，也越看越是顺眼；虽然不欲多事，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可有婚配？”
其实，秋官大人也就是这么随口一问，根本就没想过，会得到肯定的答案——他真有这个疑问的话，直接就去智脑上查了——毕竟，数字序号大学的应届毕业生，要说一次恋爱也没谈过，那不现实；但毕业即分手，却几乎已经成为定式了。
但石慧再次给了他一个意外，她很坦白地说道：“虽然现下还没有确定，但我已非完璧。”
这话说得隐晦，但邓海龙部长主管刑部，最擅长的就是听话听音——这就是说明在智脑中，可以查到她同居的事情了。
秋官大人马上打开分屏；一分钟后，他伸出手指，在分屏上狠狠地点下了关闭按钮——好白菜特么都被猪拱了！
虽然很看好这位谋主——事实上，胡居逢导师刚才的不堪，也为现在不卑不亢的石慧加分良多——但结亲这种事情，也就只能就此作罢了。
邓海龙部长想了想，再度说道：“刑部上下，数十万吏员，少一个不少，多一个不多；但正役的话，以你的资历，还是太过扎眼了；白役的话，想来你也不会满意；不如这样吧，你在副役之中，挑拣一个位置；我来亲自签署任命状，你觉得怎样？”
我觉得很好！石慧的心中，此刻一片欢欣鼓舞！
这，差不多就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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