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呼之后，那位暴脾气的董事，一字一句地，把这一条念了出来。
“将本公司成立三十年以上，依然未取得任何阶段性成果的三二七研发所、三三八研发所、四一八研发所分拆，重组为公司总部控股的三家独立单位。并大规模招聘两到三万数字序号大学应届毕业生，形成研发方向的鲶鱼效应。在这三家独立公司表现优异者，优先提拔进入公司总部。”
这一条，已经踏破了这位暴脾气董事的底线！
哪怕有智脑的协助，也没有哪一个人，能够单独管理好一家公司。就更不用说像华夏大药这种、员工数以十万计的三甲公司了。
即便以董事长之尊，裴自为老先生也只能做到，把公司的人事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按照一千年前的理论，要掌控任何一个组织，只需要掌握人事权和财权就足够了，而在资源极大丰富按需分配的母星，根本不存在财权这个概念——除了人事之外，其他方面的事务，同样需要放权，让各位董事协助分管。
裴秀峰董事的第一把火，烧在人事上，所有人其实都是乐见其成的——你们父子俩玩左手交右手的把戏，我们看个热闹就行；要是因此而产生矛盾冲突，狗咬狗一嘴毛，那就更好玩了！
但现在看来，这位小裴董事分明就是虚晃一枪，想要把手伸进研发部门！
而这位暴脾气，正是分管研发部门的董事！
然而，悲剧的是，在念完这个长长的条款之后，他的肺活量已经不足了。
念完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这位暴脾气董事还没来得及开口，刚刚回来的杜慎言总监，就抢先说道：“对于这一条，我有不同意见。”
裴自为董事长抬起眼帘，斜了她一眼，再又扫视了一圈包括暴脾气在内的其他人，直到所有人都低下头去，才淡淡地说道：“你说。”
“根据人力资源部的统计，这二十年来，应届毕业生就业率持续走低；也就是说，对那些数字序号大学毕业的学生而言，每一年，工作都比上一年更难找。因此，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为了留下来，都会非常现实地，从一开始就把简历投给最低级的一丁公司。”
用苍老而魅惑的声音说到这里，杜总监顿了顿。
这个停顿的位置，杜总监已经有过千万次的练习。
和写文、谱曲、作画等等创作类的工作一样；话术，也讲究一个留白。
停在这里，是因为前面讲的这些内容，本就是现实；同时，也是所有人都了解、都清楚、都发自内心认可的现实。
人类的大脑，是一种非常神奇的器官。在任何时候，它都是闲不住的，哪怕人类为了让它休息，而进入睡眠状态的时候，它最多也只能做到动得慢一些，却同样停不下来——人类可以征服星辰大海，却一直都没有办法，阻止梦境的产生。
之前，大家都在被动地“听”，被动地接收杜总监所讲的内容；然而，在这个停顿之后，他们没有内容可听了，怎么办？大脑是一定要找点什么事干的，它会根据最近的思维惯性，开始执行“想”的操作；而杜总监之前的那些话，又是那么的无可辩驳，仅仅是下意识，就会让人觉得“这是对的”。
当然，这么想是没有错的。
只是，这个停顿的留白时间，就像是被智脑计算过一般精准。正好卡在大家刚刚“想完”的时间，杜总监就接着说了下去：
“如果我们如这个方案里所说的那样，分拆重组这三家研发所；根据智脑序列的规则，它们都将是二丁单位。换言之，它并不在‘绝大多数’毕业生投简历的范围之内。”
这句话，依然是事实，依然属于“这是绝对正确的”。
于是，在这短暂的停顿之中，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正如刚才所说，大脑的“想”，是一个连续的过程，在两段“绝对真理”、以及恰到好处的两次停顿之后，它会让所有人都顺着这种“杜总监的话很有道理”这个方向，继续聆听她接下来、其实并没有那么正确的说话：
“所以，我的建议是，把这三家研发所拆分成六家；这样，它们将成为一丁单位。然后，我们就可以获得足够多的简历，招聘到足够多的毕业生了。”
最后这段话，杜总监的语速，变得略微快了一点；然而，所有的其他董事们，都还在消化她所讲的内容；并没有哪个人，能察觉到这一点。
这种提速，抢来的，可能只有零点几秒的时间，但对于有所准备的人来说，这就足够了。
裴秀峰董事率先一步，赶在暴脾气董事的前面，拿回了话语权：“谢谢杜总监的查漏补缺，这个方案，的确是我经验不足、考虑不周；那么，我们就按杜总监的意见来？”
裴自为董事长、裴秀峰董事、杜慎言总监，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随后，掌声零零散散的响起，慢慢变得热烈；到了最后，董事局里的掌声，终于谱成了一首和谐的曲子。
包括那位暴脾气董事在内，在座的所有人都还记得，在华夏文化里，有一种奇葩的投票和表决方式，在官方的最高会议上，存在了整整半个世纪的时间，它的名字叫——
鼓掌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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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七八六号收容星。
小阁楼里，坐在明永健对面的，已经换成了那位夏新能源的张华松总监。
明永健一丝不苟地，为他冲上了新的茶水。
和压根就没有碰过茶杯的白雪不同，张总监第一时间，就端起这滚烫的茶水，送到嘴边，微微一抿。
以他的身份，这就算是给够对方面子了。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明永健淡淡地说道，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可是，我想……我要让您失望了。”
张总监笑了笑，轻声说道：“那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其实，您能拒绝那个老虔婆的招揽，我就已经很满意了。至少，在回去以后的报告里，我还可以拿她当挡箭牌说事。”
明永健不置可否地笑笑，再又点着了一支香烟。
在收容星上，并没有那种“服务一切”的智脑存在，这劣质香烟呛人的烟雾，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及时净化。事实上，即便是在母星，于公众场合抽烟，依然是极为“非礼”的行为。
白雪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但张总监却没有。他只是微微伸手，一个银白色的小匣子，就从窗口飞了进来，稳稳地落在他的手心。
张总监把这匣子放在茶桌上，轻轻地推了过去：“我知道，所有收容星，都是物资匮乏的；喝了您的茶水，无以为报，请收下这个小礼物。”
明永健伸手一点，匣子便自动打开了。十支粗壮无比的雪茄，整整齐齐地排在匣子里。他合上匣子，又推了回来：“无功不受禄，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您可以放心收下，虽然我们都知道，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但一盒雪茄，还远远算不上提前投资——既然您并没有来我们公司的意愿，白雪的诱惑不够，我又没有办法强迫你，那么，无论你加入哪家公司，我们都只可能成为敌人。在此之前，我觉得大家还是互不相欠的比较好，您说呢？”
明永健在心底喟叹一声，这两位人力资源部的总监，不是利诱，就是威逼，这两个词，简直就像是写进他们骨子里一样。
偏生无论是面前的张总监，还是离开不久的杜总监，都是那种行事极为大气，让人无法生厌的人；甚至让自己有些景行行止的感觉。
他略想了想，从匣子里拿起一支雪茄，微微倾身道：“那么，我们就两清了。”
“是的，两清了，以后有机会打败我们夏新能源的时候，一定不要手软。”
张总监收起那个银白色的匣子，在白雪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互相行了一个告别礼后，张总监转身出门；但就在明永健也跟着出门，准备目送他们离开时，他却突然问道：“我听说，您在知慕少艾的时候，整整有七年时间，都在暗恋这位白雪小姐？”
这个问题是如此的突如其来，但明永健却只是淡淡一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张总监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就像这段时间，常常对白雪那张脸的审视一样，过了一会儿，他才笑着说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然而这两种人间最大的诱惑，您都不愿意接招；是所图甚远，还是有的放矢？”
然而，明永健并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伸出右手，微一躬身，摆出一副送客的样子：“张总监，楼梯在这边。”
“不急，既然您不愿意回答，我想我也就算是知道答案了。那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就走了。”张总监随意地一摆手，突然整肃面容，正色问道，“虽然您没有母星生活的经历。但我想，您一定知道像我们这种公司，对没有价值的试用期员工，是怎么处置的，对吗？”
在略一沉吟之后，张总监和他身后，表情已经变得极为惊恐的白雪，同时听到了那个斩钉截铁的回答：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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