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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斯文学 > 路到尽头难回首 > 七、小公园
 
几天过去了,病房里其他两个病人相继出了院。芝城COVID-19病例已经清零,并且已经没有本地的确诊病例,这个季节其他病患又相对较少,又由于凡是来医院的人,不管什么样的病人及其陪同人员都要做核酸检测,患有一般小病常见病的患者,大多数人规避来医院就诊,所以病房里再没有病人住进来。

铁蒺藜的病情大有好转,说话利索了点儿,也能迈着颠儿颠儿的小步走路了,只是起步有些艰难,走得较慢,重要的是心情比以前好了许多。

小茴香在医院照顾着铁蒺藜,有时候还要到铁蒺藜老爹儿那里看一下他老爹儿。

铁蒺藜病情好转依靠医院的精心治疗,也多亏了小茴香的细心照顾。每天检查、诊治和输液结束后,小茴香总要扶铁蒺藜下床,让他拄上四脚支撑手杖,到病房外面的通道上来回走几趟。

今天的天儿比较好,一天中所有的检查、诊治和输液上午已经结束。昨天小茴香已经看了铁蒺藜老爹儿,今天有时间再去看看没有时间就不去看了。吃完午饭,小茴香要用轮椅推铁蒺藜到医院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公园锻炼一下。这个小公园虽然不大却历史久远,铁蒺藜和小茴香非常熟悉这个不大的小公园。

刚出医院大门,迎面碰上铁蒺藜老爹儿来医院看铁蒺藜。老爹儿来医院,省了小茴香去看他了。小茴香问老爹儿:公园他想不想去。老爹儿巴不得去散散心,答应下来公园他一起去。老爹儿一手拄着龙拐杖,一手拿着两个手提包。小茴香接过手提包,还挺重。老爹儿这么大岁数了,也能拿得动。小茴香把手提包送到病房里,然后下来三人一起去小公园。

小公园是一个开放性公园,周边用冬青树圈了起来。经过人工精心修剪有方顶和圆顶两种形状的冬青树,两种形状的冬青树就像作者在小说和戏剧里刻画塑造的耿直和委婉两种各不相同性格栩栩如生的两类人物。

紧挨冬青树后面是一排老槐树,这些老槐树有弓腰的,有驼背的,皮肤上满是皱褶。它们成全和见证了多少谈情说爱的男男女女,也学坏了,树头挨着树头,树枝勾连着树枝。

公园有东、西、北三个门,不分正门偏门。公园每个门其实没有什么门,都是两棵有着丰富阅历的老槐树像两个门神一样分开身让出路形成一个进出公园的出入口。

进了公园,有三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小路设计得挺高明,公园本来就不大,如果小路设计成笔直的路,一眼能望到尽头,那公园就显得更小了,且没有了意境。小路设计成弯弯曲曲的路,公园虽小,却不显得小,就有了想象意境。

弯弯曲曲的小路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长条座椅。座椅是木质的草绿颜色,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小路设计上座椅,人坐到上面心立刻就会沉静下来。

公园的东、西、中植被茂密的位置,有三个带有石桌石凳的小凉亭。公园不大,走几圈也不累。设计小凉亭,与其说给人一个小憩的地方,倒不如说予人一个说情话的去处,设计者设计得挺细心。

公园的门、小路和小凉亭都不过三,是含有事不过三的意思吧?事不过三又是什么意思?查一下词典才知道,事一过三就三而竭或者下流了。

门、小路和小凉亭都不过三不是因事不过三的典故设计的,而是因公园的体量考虑的。没有经历事物结果发展过程,人们往往会浮想联翩凭空臆造事物结果的原因出来。

公园南侧有一个人工小水池,水池形状是按芝城区域缩微图建造的。水池里有一个用上水石垒成的假山,假山顶部有冒着泡的水流下来。假山长满了青苔,暗绿暗绿的,流水经过的青苔都垂下头来,像是向到来的人们鞠躬似的。

水池两侧各有一片荷花,荷花喜欢出风头而荷叶比较低调。水里有游动的红色鲤鱼,藏在荷叶下面,一有人到来,便从荷叶下面游出来,嘴巴探出水面一张一合着,向到来的人们讨要食物。小水池天天人来人往,红鲤鱼已经习以为常和人们交上了朋友。

公园里有杨树,有松树,还有几棵玉兰树,树木高低搭配错落有致。沿弯弯曲曲小路栽的是樱花树,人工水池那里栽了一棵柳树。东门处有一片小竹林,西门和北门处栽了一簇簇一片片玫瑰花。

由于疫情原因,来公园的游人不多。病例已经清零,并且几个月来都没有本地确诊病例,游人不管老少是男还是女,还都戴着口罩。中国人连三岁孩子都明白,COVID-19是呼吸道传染的疾病,病毒主要经鼻、口呼吸系统和消化系统进入,一般不会轻易从其它什么门,什么道进去,想要不被传染和不传染给别人,就要戴口罩,这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别人负责。哪怕没有政府的提议,人们也会自觉戴上口罩以阻断人们相互间的传染。COVID-19在全球消除前,戴不戴口罩已经成为中国人自觉衡量公民有没有公德意识的一把尺子。

铁蒺藜老爹是戴上口罩来医院的,小茴香和铁蒺藜从医院里面出来前也都戴上了口罩。小茴香推着轮椅上的铁蒺藜走在前面,铁蒺藜老爹儿随着他们走在后面。

进了公园,他们驻足深深呼吸了几口公园里飘着的馨香扑鼻的空气。然后,小茴香把铁蒺藜扶下轮椅。铁蒺藜拄着四脚手杖在前面一颠一颠走着,小茴香推着轮椅和老爹儿在后面一步一步跟着。走到座椅旁边,三人都停下脚步。铁蒺藜老爹儿坐到座椅上,说他不往前走了。老爹让他们继续往前走,他坐在那里给他们看着轮椅。

老爹坐在座椅上注视着他们,看着他们渐渐远去,他心里有些愁楚,也有些宽慰。

老爹愁楚的是铁蒺藜的病,才六十多岁就不能自理,自己行将就木,怎么能闭上眼睛?铁蒺藜从小受过不少苦,以后生活和工作上又磕磕绊绊的,孩子再大也是孩子,老爹为孩子操碎了心,可怜的孩子,就是不让老爹省省心。

老爹宽慰的是小茴香又回到了铁蒺藜身边,儿子有人照顾了,自己就是死了,也能闭上眼睛。他没看错小茴香,她是个好媳妇。小茴香嫁给儿子,亏欠了小茴香。儿子不知福,自己却领受了这份福气,自己死了,能安心去见老伴儿了。

老伴儿是怀上铁蒺藜的时候才患上哮喘病,患病的时候也正是国家三年困难时期。铁锤头带老伴儿上医院看了大夫,大夫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老伴儿的病好一阵坏一阵,也不知什么原因引发的。铁锤头认为是营养不良造成的,他自责对老伴儿没有尽到义务。堂堂一男儿,让老伴儿受尽了穷受尽了苦,虽然是国家困难时期,也不能推卸自己无能的责任。他永远不会忘记,老伴儿弥留之际说的几句话:

“他爹,以后孩子大了,不能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了……他爹,以后你要自己保重,不要舍不得吃,舍不得用……他爹,我把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好好对待孩子,也好好对待你自己……”

老伴儿说完了这几句话,气喘的再也说不上话来了,不久就离开了铁锤头,离开时睁着眼睛直直盯着铁锤头。

老伴儿离世时的情景,铁锤头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在眼前。老伴儿离世时的情景和老伴儿说的话都记在心里,他从来没和孩子们提起过。

……

铁锤头坐在座椅上,眼里含着老人不易落下的泪花,没去用手把泪花抹下,向已经不见身影的铁蒺藜和小茴香远去的方向注视着……

小茴香搀扶着铁蒺藜向前走着,比铁蒺藜自己拄着手杖向前走快了许多。他们来到他们以前也曾来过多次的小水池,站在水池边缘,手扶栏杆,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了水中的红鲤鱼。

以前每次来小水池的时候,小茴香总要带些面包、鸡蛋黄之类的东西,虽然规定禁止向水中鲤鱼投放食物,可小茴香总是一脸孩子气地偷偷把面包渣、鸡蛋黄抛进水里。抛完窥视一眼铁蒺藜,像是对铁蒺藜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它们要呢。看,它们吃呢。”言外之意就是它们吃呢,就是它们饿呢,它们饿呢,就要给它们吃呢。

以前的事情,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人老了,很容易触景生情。

铁蒺藜和小茴香在小水池停留了一段时间,之后又踏上弯弯曲曲的小路朝小凉亭走去。他们脚下的小路,不记得走了多少次,可惜路面上没有烙下他们的脚印,脚印虽没烙在路面上却烙在他们各自的脑海里。

在铁蒺藜和小茴香结识不久的那一天,他们也是走在这条小路上。他们走着走着,突然头顶树枝一条毛毛虫掠着小茴香的发梢落到路面上。落到地上的毛毛虫就在小茴香的脚尖前,毛毛虫被摔得晕头转向,它不知进退逃命一样急速向小茴香的脚爬过来,小茴香吓得不顾羞涩一头扑到铁蒺藜身上。小茴香穿的是高跟鞋,这一吓一扑小茴香的脚也崴了。小茴香的身子一扑脚一崴,铁蒺藜就势半背半架起小茴香一直到小凉亭。

到了小凉亭他们一起坐在同一个石凳上,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又一起瞧瞧周围,周围没有一个人,两人突然心血来潮抑制不住冲动一下拥抱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抱,两颗跳动的心好像串通了起来,互相能感受到对方心脏跳动的速率,并感到全身像插上电源似的电流通遍了全身。铁蒺藜第一次体验到女人身体是那么柔软那么富有弹力,而小茴香也第一次体验到男人身体是那么坚硬那么富有刚性。

铁蒺藜回忆着往事,这些往事不知道小茴香是不是也在回忆。

小茴香并没有回忆她自己的往事,而在考虑铁蒺藜往后的生活:铁蒺藜住了几天院,身体恢复的比预料的好,照这样恢复下去,用不了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出院后还要经历一段康复时期,什么时间才能完全康复生活上能够自理呢?要是能够康复能够自理还好说,一旦康复不了自理不了她怎么能撒手不管呢?

小茴香搀扶着铁蒺藜来到以前让他们销魂的小凉亭,小茴香扶铁蒺藜坐到石凳上,她自己却站着,两人望着不同的方向都默默不语。

小凉亭周围是一片小树林,小树林里有一块小空地,小空地是早上人们来这里晨练踩踏出来的,踩踏出来的小空地被园林部门发现后,又进行了一番开辟修缮,因为他们明白,能够踩踏出一块小空地,说明来这里的人们有需求。其它两个小凉亭,也都有这样一块小空地。

铁蒺藜和小茴香的目光由投向不同的方向渐渐汇聚到同一个目标,这同一个目标就是小树林里的小空地。

时间回到铁蒺藜肋骨折断住了院,住院不到一周出院的第二天。

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前几天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大雪覆盖着芝城的地面,地面上的雪比天上的白云还要白,可谓是雪出于白云而胜于白云的白,芝城变成了一个洁白洁白雪的世界。

铁蒺藜身上绑着胸带,同小茴香和女儿带上帽子围上围巾穿上厚厚的羽绒服一起去小公园。

冬天的小公园与其他季节比起来又是另一番景象,特别是让厚厚的雪覆盖着就像到了圣诞老人的家乡。

公园里的松树和冬青树到了冬天也不换下它们的装束,它们的装束还是翠绿翠绿的,一年四季都是这身装束,这身装束要陪伴它们到老陪伴它们的一生。

其它树木和花花草草都脱光了它们的衣服,露着筋骨赤身裸体的,好在下的这一场大雪,遮住了它们一丝不挂招风惹雨的躯体。

公园里除了小路、小水池栏杆、小凉亭石桌石凳和小树林里的小空地打扫得干干净净外,其它地方都银装素裹起来。

铁蒺藜的女儿叫铁如意,是铁蒺藜给女儿起的名字。铁如意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她天真烂漫活泼好动的性格很像她妈妈小茴香。

去公园的路上,铁如意有说有笑又唱又跳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下过雪的路上很滑,她就像一只小企鹅一样,急急忙忙赶着下海结结实实摔了一跤也不觉得疼,继续说啊笑啊唱啊跳的滑着雪往前出溜着走。

七、八岁的孩子特别是女孩儿心里还是纯洁无瑕的,不知道生活的艰辛和社会的复杂,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憧憬着想象中的美好未来。

铁如意跟着父母来过几次小公园,她来了公园就不想走。想玩儿喜欢玩儿,是孩子们的天性,也是孩子们的权利。这玩儿,只要是健康安全的,大人们就不应该磨灭孩子们的这种天性和剥夺孩子们的这种权利。

铁如意来到小公园,铁蒺藜和小茴香任由她到处去玩儿。

铁如意一会儿出现在小水池,一会儿又出现在小凉亭,然后在小树林里穿来穿去,她和父母玩起了藏猫猫,一会儿怎么也找不到她的影子,一会儿她又从你料想不到的地方露出头来给你做个鬼脸。

铁蒺藜和小茴香看着女儿神出鬼没的身影,心中一切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了。两人一边散着步,一边谈着女儿的未来。

小茴香打算让女儿去国外留学,铁蒺藜却不同意,小茴香坚持女儿留学的意见,铁蒺藜退让一步说到时候再说。

谈着谈着,两人又谈起了无聊的家务琐事,什么什么米没了要买袋米了,什么什么油要涨价要储存点儿油了,又什么什么肉不能多吃要多吃青菜了等等,家务琐事谈起来没完没了。

两人只顾谈东谈西,半天了也没见到女儿。

两人正东张西望寻觅女儿的时候,女儿从树林里钻了出来,拉着两人到小凉亭,让父母二人欣赏她在小空地上的杰作。

铁蒺藜和小茴香到了小空地看到女儿的杰作,两人都开怀笑了起来。

女儿在小空地上堆了两个雪人,不!是三个雪人,其中一个雪人背上还背着一个小雪人。无疑,那雪人一个是铁蒺藜,一个是小茴香,另一个小雪人就是女儿她自己。

铁蒺藜和小茴香看一眼雪人,又看一眼女儿,女儿满额头都是汗,汗气随着空气的流动飘曳上升着。小茴香和铁蒺藜既惊喜女儿的杰作,又担心女儿的身体,天儿冷,头上出那么多汗,风一吹,感冒了可了不得。小茴香从衣兜取出手帕擦去女儿额头上的汗水,铁蒺藜则握住女儿冰凉的小手为女儿取暖。

女儿堆的雪人虽然都不像他们,却堆得很有人形。小茴香解下围巾围在小雪人脖子上,铁蒺藜则摘下帽子戴在小雪人头上,女儿不干了,她把铁蒺藜的帽子和小茴香的围巾都取下来,分别戴在和围在了两个大雪人头上和脖子上。小雪人头上和脖子上戴上和围上了她自己的帽子和围巾。

女儿对上铁蒺藜和小茴香的脸儿乐不可支,铁蒺藜和小茴香也对着女儿的脸儿忍俊不禁。女儿牵着父母二人的手围绕雪人兜着圈子,嬉戏着。

……

往事历历在目不堪回首,铁蒺藜和小茴香的目光从小空地收了回来。

小茴香始终没有坐下来,铁蒺藜坐了一会儿也站了起来。小茴香协助铁蒺藜在小公园转了一圈,便和铁蒺藜老爹回合了。小茴香让铁蒺藜坐到轮椅上去,铁蒺藜不坐要坚持走回医院。

到了医院病房,也已到吃晚饭的时间。晚饭没在医院订餐,铁蒺藜老爹又拿来了馒头炖大骨头。老爹这次拿来的饭是两个人的份数,铁蒺藜一份儿,小茴香一份儿,饭从老爹拿来的两个包里取出来还是温温的。老爹说他牙口不好,那大骨头他不能吃,让铁蒺藜和小茴香吃自己的饭别管他,说他随包带来了几块小蛋糕够他自己吃的。

吃完了晚饭,小茴香收拾停当,老爹说他要回去了,小茴香送老爹下楼到医院的大门外。

送走老爹回病房的路上,小茴香拿起电话要给女儿打个电话。铁蒺藜的病一直没通知女儿,铁蒺藜不让她通知。女儿打来电话问过家里的情况,她报了平安没告诉女儿铁蒺藜得病的事儿。铁蒺藜的病有了明显好转,她决定瞒着铁蒺藜要让女儿知道铁蒺藜的病情,若再不告知女儿,她会受到女儿责备的。

小茴香拨通了女儿的电话,女儿立刻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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