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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斯文学 > 赵十六忘生 > 第64章 青石冥顽其四
 
他说,阿婉,愿你不要再遇到我了。那好,愿你不要再遇到我。

——魏婉青

青色的电光之下泛起幽幽紫光,牵动夜幕也震动起来,远处的天空便开始呈现出一股诡异而森冷的意味。

慕常昊面前是猛然扑过来的魏远道,同一座大山,和着血和泥,狰狞起面孔,帝王面色一白,这等危机之时却不曾瞧见忘生有所动作。

慕常昊将冷气一抽,浑身使劲往边上一摔,直接在草地之上滚了一圈。明黄色的衣袍发皱,还粘了不少草叶子,很是狼狈。

堪堪躲过一击,魏远道却是双眼猩红,再度朝慕常昊袭来,口中发出没有声调的吼声。

这一次,竟是拿他坚硬的石臂直接锤向慕常昊的右边胸口,后者自是躲不开,闷哼一声,鲜血立马涌出。

眼见慕常昊面色一白,一边看着的赵十六就不免下意识的想要上前一步,只不过行至半途被一股力道给带了回来,将头一转,便见忘生瞪了他一眼,嘴唇稍微抿了一下。

只是这么一个小动作,他立马便意会了,手指一蜷,默默后退了几步。

他们并非见死不救,只是在等。

等那位长安将军的到来。

似乎是感应赵十六和忘生心中所想,正当魏远道抬起他粗糙坚硬的手臂想朝慕常昊的头颅挥下去的时候——

便是轰的一声响,惊雷炸开,远处传来擂鼓声响,便似千军万马奔涌而至,临了多了一身尖利的嘶嚎,魏远道的手臂碎开,变成石块落在地上。

“啊啊啊吼吼——”

不成人形的魏远道惨叫几声,便摔倒在地上,一双发红的眼眶不断的落下泪来,流至变成石头外皮的面颊,成了一道暗色的轨迹,只身上依稀有些起伏,面前瞧得出来,他是个人。

不远处,立着的那个男人,似是夜幕里的主宰,暗红软甲,身形挺拔修长,只单单这样看去,便见昔日千钧一发的战场,是风沙怒吼,金戈铁马糅合之下出现的硬汉意味。

男人背对慕常昊,却是面朝忘生和赵十六。

见其眉眼俊朗无比,只是右边脸颊有处疤痕,显出几分硬朗来。

赵十六心下一跳。

他也是第一次瞧见这位传说中的长安将军是何面貌,竟是如此英武不凡,太符合话本子里说的形象了,见他那双眼眸,赵十六就觉得自己来到了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而慕常昊瞳孔一缩,撑着地勉力想要坐起来。

“长,长——”

他胸口涌动出一股血气,心下早已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叫出这个名字,可是话到了舌间,又觉吞吐困难,喉咙像是被捏住了一样,嘴唇发颤,也说不出话来。

那人早已经慢慢转过身来。

昔人如何面貌,已过多年,他作为帝王,每日考虑的事情太多,几乎是快要淡忘长安将军是个什么样子,只依稀记得,午夜梦回之时,男人浑身带血,染得战袍辨别不出原本颜色,长剑紧扣,剑尖指向地面,正落下一滴一滴的血珠子来,溅起尘土,像是彼岸的曼珠沙华。

他常常是吓得出一身冷汗,梦中将军的一双眼睛,梦里他瞧见的情绪有多清楚啊,可是行醒来,却连顾长安生得如何模样都忘记了。

但是现在,长安将军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又清清楚楚的想起来了。

“长安。”

慕常昊总算是将这两个字喊出来,几乎是力气顿失,又在草地上一倒。

顾长安走向他,手在虚空一抓,紫色暗芒一闪,慕常昊勉强从地上半坐起来,但由于伤口不断涌出血来,他面色越白,站也站不稳,只能半靠在树干上。

忘生到底于心不忍,手中金色丝线挥出,缠绕在慕常昊伤口处,使得伤口不再流血。

赵十六在一面望着,眼皮一眨,忘生此举叫他心弦一颤,软和得不可思议。

“陛下。”

笔直立着的男人说了一声,就单单两个字,仿若重重一拳,击打在慕常昊心口,他眼眸又闪现出几分无措。

“十六,我们先走。”

忘生还有事情得做,拉着赵十六便离开。

到底慕常昊和顾长安之间的事情得由他们自己解决,解决好了,才是她可以执行审判的时候。

忘生的视线在两人身上一落,有一股说不出的意味,看得赵十六一冷,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

便是在这一瞬间,赵十六的胸口泛起了一阵钝痛,来得又快又狠,他手下意识的在衣襟处一抓。

但那痛立马消失了。

注意到赵十六面色一白,忘生眉毛一挑。

“怎么了?”

“嗯?哦,没事儿,咱们走吧。”

赵十六将那股奇怪的感觉抛到脑后,和忘生离开。

两人所至,却是赵十六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

但是听说过——赌石一条街里的青田轩。

铺面尤在,哪怕是那块青田轩的牌子也挂在门上,只是落了厚厚一层灰,显得字迹黯淡,似是美人迟暮,颓唐得很。

赵十六不等忘生多说,早已将门推开。

吱呀一声,夜里的凉风灌进来,里头一股霉味,和着尘土味道飘出来,让人打个冷颤。

太邪门了!

眼见里头景象,赵十六心里第一下涌现的便是这么一个想法。

室内静得诡异,他心里发毛,黏在忘生身边,手抓住少女纤细的手腕。

忘生眸子一转。

“我保护你阿笙,你别怕。”

说话之时,眼珠子在四周转一圈,慌张局促得很。

忘生低头将嘴角一抿,手上力道一变,叫他松开了自己的手腕,而后握住了他的手。

赵十六的手,比她大了一圈,许是因为对周遭环境感到害怕,忘生能够感觉到他手心的一层薄汗。她异于常人,手本来就冷,所以赵十六手掌上的温度正一点点的传向她。

眼见男子镇定几分,朝他一笑。

“别怕,媳妇,我保护你。”

对于赵十六蹭鼻子上脸的行为,忘生有了免疫,不再多说,由他自己个儿一个人开心。

走到青田轩一间似乎是书房的屋子里,赵十六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儿动静。

屋内一张书案,上头的宣纸边角泛黄卷起,边上一只狼毫,小而细,像是拿来描花样的,显然之前蘸了浓墨,整个倒在宣纸上,晕开一大片。

书案后有个柜子,青田靠在一边,面上隐隐泛着青光,阿婉却是倒在一边,双眼之下,是两道血痕。

这两位都不是人,难怪夜里发生这么大动静,却依旧觉得这青田轩诡异安静。

赵十六因为有忘生在场,七上八下的心都给放到了肚子里,在屋内好奇的打量一圈。

“两位好,可是打搅两位了?”

很是友好客气,没有脑子的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忘生的眼皮一跳。

赵十六平日便是嘻嘻哈哈没个正经模样,怎么到了这会儿,还是这么个调皮样子,之前还瞧见他对青田所作所为愤慨难当呢。

“哼!原来是请了帮手。”

青田嗤笑一声,眼皮一垂,遮盖了冷光。

“幽洲判大人,魏远道这个贼子可是死了,变为一堆碎石,只有意识却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男子笑得阴狠,看向魏婉青的时候也是冰冷,眼见角落里的女鬼开始呜咽起来,他便更觉心中畅快。

“和这个贱人一样?哈哈哈哈哈,魏远道活该,魏家人就该是这样的下场。”

阿婉的身子一抖,又往后退了一步。

忘生眉眼一厉。

“阿婉?”

她答应了阿婉可以帮她报仇,今日本就是好时机,可是魏婉青似乎退缩了,忘生的眼眸闪出一分无奈。

“呵!贱人,你不就是想杀我吗,你杀我呀,杀了我,来报仇,我已不能再入神,留着一条命又有什么用。”

青田吼着,面上青筋暴露。

白衣的女鬼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决心,向前冲去。

一瞬间便到了青田面前。

女鬼十指尖利,指尖就快触碰到青田之时却又停下来。

魏婉青将头一抬,两眼簌簌落下泪来,血色的,让青田神色一愣。

阿婉从前也这样哭过,那时候他侥幸逃脱,带着恨意回到魏府,第一件事便是狠狠折磨她,她仰面流着泪,不说一句话的看着他。

就和现在一样。

青田无法否认,他的心起了变化,那双眼睛,他曾经有多喜欢,曾经就有多恨,到现在,感情复杂难明。

“青田,不是我,我说了不是我。”

青田的耳边,响起了女子凄苦的声音,又小又细。

“我以为爹同意了你的求亲,那一日,我便在后院等着你来,等着你来送礼,可是你迟迟未至,爹也将我锁在后院,我出不来,青田。”

阿婉许久没有说话,现在开口,声音沙哑,可是语调里的绝望无法掩盖。

“我逃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所以我把火灭了,可是炉鼎的火怎么样都灭不了......我把我娘留给我的护身符也给丢进去了......”

阿婉的眼泪不断流下来,那双空洞的眼眸有了一点儿亮色,赵十六望着,忽然觉得女鬼很可怜。

“阿婉的护身符,保你魂魄不散,也是因为她的求情,魏远道在得到玉魄之后便熄灭了炉鼎的火,你才能够活下来。”

忘生背手而立,幽幽叹了一口气。

青田当年是受害者,可是和魏婉青之间产生了太多误会,他也未曾给过魏婉青机会解释,才让矛盾越来越深。

宿命使然,她只是一个主管刑罚的幽州判,能做的事情太少。

天底下怨偶太多,她若是一个一个帮过去,渡过去,那么她的幽洲判也不必再做了。

赵十六抬眼,目光在忘生身上一落,握着的手又紧了几分。

一边的青田却是眼睛一眯,眼眸冷静的对上魏婉青,过了不久嘴上勾起个冷笑。

“呵。”

随即将魏婉青的手握紧,直接捅进了胸口。

青黑粘稠的血液立马便从伤口撕裂处涌了出来。

“阿婉,愿你不要再遇到我了。”

阿婉做了一个梦,她觉得那梦,到现如今也觉得不够真实,先是少女长成,终日拘束在小小后院,奏琴刺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坐在窗子前,见外头洒进来的阳光,金灿灿的,好看得很,外头只是隔着一道墙,能听见沿街商贩叫卖的声音,有几次她还可以听到市井无赖和泼妇对骂。

她觉得外头要比家中有趣得很,可是自小家中管得紧,爹爹更是不允许她上街,哪怕是过节也因着担心她安全不叫她出去。

魏家的独女,像是一口水井,静静端着,风过也不起一丝波澜。

直至那日走到外头去,在青田轩见到那个和玉石一样剔透的男子后,阿婉的心便乱了,像是终于有一颗小石子丢进了井中,立马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水波纹,她便觉得自己变成了井水中的一尾鱼,因为那颗石子受惊,慌张失措的游动几圈,却又不免好奇,外头是个什么模样。井口的天空只有小小一块,偶尔可见白云朵朵,或是白雪飘飞,景致虽是随四季变化,但依旧只有那么一小块。

故而时间久了,鱼便想跳出来,去看看外头是个什么模样,去和那男子相处,看他垂眸认真描绘花样的样子,和他谈天,见他嘴角微微抿起,温柔的看着她。

阿婉无可救药的爱上了男子,她想将心意掩藏在心底,但是情愫难以掩藏,所以她说出来了,让她喜悦的,是那男子也和她一样的想法。

男子修长的手指捂住了她的嘴唇。

“阿婉,我来说吧。”

他只那么一笑,便让她羞红了脸。

可是她忘记了,鱼失了水,哪里能活得长久,感情之事,纵使两厢情愿也不见得能长久美满。等他上门提亲那一日开始,便是出了差子。她等不到那人着一身红衣,骑一头白马来娶自己。

只有一把刀,锋利无比,插入自己心口。

她疼啊,疼得不断的落泪,想要和他解释,可是他不听,恋人换了一副面孔,对她只有恨了,他将她折磨得不成人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不想上奈何桥,喝那碗孟婆汤,这样她会忘记他。相知相遇就已是不容易,为什么能够忘记呢?

阿婉恨他吗?

自然是恨的,他好狠的心肠,都不愿意听她解释,觉得是她欺骗了他的感情,为了他的玉魄不择手段,那些苦果为何要她来偿,若是能够早一步知晓爹爹的打算,她早就和他绝了往来,将情分斩断得干净。

只是她更恨,恨魏远道,她的爹爹,取巧钻研,半点人性也无,甚至可以舍弃自己,踩着女儿的尸体,平步青云,家业美满。

这世道,也太可笑了。

所以,她也不怪青田,是她遇见了,爱上了,本来就注定会输,只不过,她输得惨些,青田也一样。

今日他说,阿婉,愿你不要再遇到我了。

她也想,别再遇到了吧,这样青田就能好好做他的神。

说到底,是她魏婉青,欠了他的。

阿婉眼底的泪,将白色的裙袍都染红了,她想,这梦,也做得太久了些,太凄怨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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