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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斯文学 > 宋新元冯灯 > 6 有意无意
 
宋新元没想到冯灯会请他吃夜宵。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医院,中间相隔半米,他稍稍伸手就能挨着冯灯的后背。他当然没敢这么做,还不到时候,但终究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暂时只能挨着冯灯的身影行走。空气安静,时而听到行李箱摩擦柏油路的声音。他的箱子太老了,沿着地面滑动时简直是在垂死挣扎,聒噪又无力。

月亮爬上树梢,他望着冯灯的背影,忽然觉得春夜的月光异常温软,至少比冯灯多了几分柔情。

冯灯停在一家餐馆门口,回头瞥瞥他,像在等他,虽然仅仅等了几秒,却使他轻快许多,连手中的箱子都变轻了。

医院附近的餐饮店总是比其他地方的敬业,晚上十点仍不知疲倦地招待着吃客。周围的一切对宋新元而言都是新事物,他曾经喜欢的小吃店不知搬去了哪里。

餐馆老板娘看见冯灯后,赶快过来打招呼:“冯医生来了,又加班啊?今天吃点儿什么?”说完好奇地瞅着宋新元。

冯灯微微点头,问:“有包间吗?”

“有啊,多着呢,跟我来。”老板娘将他们领到半封闭的隔间里,进门后笑着说,“第一次见冯医生带朋友来吃饭。你们先坐,桌子上有菜单,我去拿壶热水。”

宋新元瞄了冯灯两眼,暗暗地想,冯灯真是不管在哪都惹人嫌,这点儿完全没变。

等老板娘走出去,冯灯道:“把口罩摘了。”

宋新元没反应过来冯灯在对谁说话,扭头看了看,才意识到自己还戴着口罩,从早上出发戴到现在,早已忘记这回事儿。冯灯大概认为他这样不礼貌,所以提醒了他。

他默默地取下口罩,转向玻璃时,发现冯灯正盯着他,玻璃窗映出冯灯的侧脸,轮廓分明,灼灼的眼神落在他脸上。他揉揉腮帮子,怀疑自己长了胡须,然而手指触到一层潮湿的水汽。

他有点紧张,不知不觉出了汗,可他没有与冯灯错开目光。这是他和冯灯邂逅以来第一次一起吃饭。又是“第一次”。他平白无故地对未来充满期盼,期盼冯灯爱上他一次,真真切切地爱上他。这一刹那,他的愿望是与仇恨无关的。

老板娘推门的动静唤醒了他。他慌忙移开视线,主动站起来帮着涮茶杯,给自己和冯灯分别倒了一杯白开水。

冯灯端起水一饮而尽,似乎渴到极点,随后放下杯子,对老板娘说:“我要一碗香葱鸡蛋面。”

“好咧,”老板娘接着瞧向宋新元,“这位先生呢?咦,我怎么感觉您有些眼熟。”

“我和他一样。您可能认错了人,我第一次来这儿。”

老板娘不好意思地离开隔间,门再次被关上。宋新元坐下来,察觉冯灯不再审视他,仿佛他面目残缺,因此不忍直视他。他心想,他们关系这样恶劣,吃顿饭都勉强,当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必定更难相处。

之后,宋新元彻底失了胃口,对着一碗素净的热面发愁。人有时候饿过头,尽管肚子咕噜咕噜作响,但偏偏生出一股饱腹感,往里塞了东西反而多余。

冯灯倒是吃得自在,快速解决了迟来的晚餐,擦干净嘴唇和手指,看到他几乎未动的面,没有说什么,似乎明白他为何食欲不佳。

冯灯站起来结账,连他那一份也付了。走出餐馆,他迟钝地问:“多少钱?我还你。”

“不需要,我请你。”

“我还你,你支付宝是什么?”

冯灯转身俯视他,皱眉道:“我不用支付宝。”结果报了自己的微信号。

宋新元听见那串数字,心里大吃一惊,惊讶于冯灯还用着和他一起办的情侣手机号,而他早就换号了。他顿时感觉五味杂陈,搁置了还钱的事儿,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忘记拿的行李箱被冯灯拎了回去。

冯灯租的房子离医院不远,大概有十几分钟的路程,是两室一厅,比宋新元想象中的窄。他不禁纳闷冯灯的工资和礼金都花在了何处,当了多年的外科医生,居然没钱买房。

冯灯打开一间卧室的门,对他说:“你住这里,洗手间在隔壁,楼下有超市,缺什么自己去买。”

房间应该是提前收拾过的,墙面贴了棕色的壁纸,一眼看上去光秃秃的,墙角挂着一幅风景画。窗旁有一张单人床,床边立着奶白色的衣柜。此外,只有一张书桌和一把塑料椅。

冯灯见他不吭声,像怕他误会一样解释道:“房子是房东装修的,家具也是买好的,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换掉。”

他为冯灯的通情达理感到意外:“没事,这比我在长川市租的房子好多了,而且我就住三个月。”

他坐在床上,伸手按了按床垫,抬头发现冯灯又在凝视他。他以为自己哪个行为引起了冯灯的反感,匆匆起身:“你先忙,我去买洗漱用品。”

冯灯道:“我去医院值班,明天早上回来,你睡前锁好门。”

此时将近零点,如果他们是情侣,早抱在一块儿滚床单了。宋新元愣怔地目送冯灯离开,暗暗思忖,冯灯究竟有多厌烦他,合住第一天就找理由摆脱他。他点开微信的搜索窗口,输入冯灯的手机号码,踌躇良久,又退了出来。

十字路口,冯灯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头。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来,是护士在寻他,他今晚收的病人尚未脱离危险期,所以他必须去医院守着。

清晨六点,冯灯醒来洗漱,与接班的医生打过招呼,往家走去。他走得很慢很慢,仿佛家里住着洪水猛兽。出了电梯,准备拿钥匙开门时想起来家里有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伸手敲了敲门。

不久,一阵仓促的脚步声赶到门口,宋新元穿着浴袍打开门,一副刚洗完澡的模样,眼睛里泛着水花,奇怪地问:“你没有带钥匙?”

“忘了。”

冯灯低头换拖鞋,发现木架上多了一双旧球鞋,与他的新皮鞋尴尬地依偎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游到宋新元脚上,瞧见宋新元趿拉着一双靛蓝色的凉拖,冷白的脚指头缩在一起,暗示着主人的慌张。

他仰脸看到宋新元无辜的表情,脸色倏地变冷:“收拾一下,等会跟我去医院。”

宋新元没忘记自己的闭关任务,飞快地跑回屋换衣服。当他出来时,冯灯已经在做饭。手抓饼和煎培根的香味飘满了整个客厅。

宋新元大学期间就被冯灯的厨艺所折服,这会儿坐在餐桌旁,焦虑得想啃手指头。他细数着自己的优势,渐渐对这次复仇计划产生了怀疑。目前来看,失败的几率远远大于成功。

今天是周一,是召开术前会议的日子。饭后,冯灯到医院罩上白大衣,先去了会议室。宋新元身穿暗绿色的隔离服,戴着口罩,坐在冯灯的办公室里看资料。过了没多久,心胸外科的助教韩乐走进来,向宋新元讲解外科医生的术前准备工作。

宋新元一边做笔记,一边听韩乐絮叨冯灯创造的医学神话。

“我的目标就是成为和冯教授一样牛逼的外科医生!”韩乐神采奕奕地讲完,羡慕地说,“你真幸运,一个明星竟然能在冯教授身边学习,轻轻松松就得到了我们这些医学生求之不来的机会。”

宋新元笑道:“我只是来参观学习的,不会和你们抢冯医生。”

“也是,不过跟着冯教授有你好受的,他今年虽然升了副主任,但增加很多工作量,又忙又累,比梁主任辛苦多了,手术和门诊都缺不了他,你就等着到处跑吧。”韩乐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没关系,就当是为艺术献身。”

韩乐说得一点都不夸张,冯灯这一天都很忙,上午开完会,下午连续查病房,把跟在他身后的宋新元累得够呛。晚上,两人简单在医院食堂吃完饭才回家。

宋新元洗完澡,坐在床头玩手机,想起自己还欠着冯灯饭钱,只好搜索冯灯的微信号,发出了好友申请。冯灯的头像是千大附属医院的正面图,寡淡且无趣。

宋新元一边等冯灯接受申请,一边点开冯灯的朋友圈,结果一眼瞟见冯灯的背景封面,脸色变得煞白。

那显然是从书上拍下来的图片,图上印着半首诗:

我记起了第一天,那孩子气的美,

衰弱无力的柔情,一只燕子神性的抛洒。

手的无意,心的无意

像飞石——像鹰——撞入我胸膛。(*注)

宋新元将这张图放大又缩小,恨不得隔着屏幕戳烂它,回首自己和冯灯初见的场景,再联想到冯灯后来对他做的种种,喉咙里直冒酸水。他猛然冲到浴室,脸朝洗手池剧烈地呕吐起来。他的隔壁有一位医生,但是不会过来帮他,也帮不了他。

主卧里,冯灯收到宋新元的好友申请后,沉默地点了“同意”,仿佛对宋新元的动静置若罔闻,心中却有如鸡蛋落地一般,缓缓破裂。

而他们之间的纠葛要从相遇时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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