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轮二层某间包间, 一个青年男子沉默地屹立在窗口，眺望江边风景。
他一手夹着半根香烟，但许久没抽了, 烟灰蓄了很长一截，在昏暗的房间内缓慢飘散。
江边的微风吹佛，烟灰掉在他断掉的半截小指上，他才惊醒似的回过神来。
笃笃，房门被敲响了两次, 季泱的声音低低传来：“开门，是我。”
青年走到门口, 为季泱打开门, 他的面容也因此暴露在走廊的灯光之下。
他只有半张脸是完好的，另外半张脸上，布满了狰狞可怖的疤痕。
如果季离轩站在这里, 一定会大吃一惊。这种脸不是别人，正是在他认知中已经被沉河的梁绍。
季泱闪身进屋, 摘下口罩, 环视一圈：“阿绍，你怎么不开灯？”
梁绍没回答, 她就自己走过去把灯打开。从饮水机下方翻出一盒好茶, 倒进杯子里, 用热水冲泡开。
“还不错。”她咂了咂嘴品鉴道, “狗日的海岛上，连半只兔子都没有, 我他妈天天啃压缩饼干，早晚嘴里要淡出鸟来。”
她放下茶杯，坐到桌旁, 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阿绍，你约我见面，有什么事？”
梁绍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了，泱泱。”
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顿住。安静片刻，季泱很疑惑地笑起来：“阿绍，你这是什么话？”
“从前你针对戎家，也只抢劫货物，你看看你现在，已经开始绑架人质了！眼睁睁看着你走上这条不归路，就算你不顾虑我和林柯一的感受，你也要为伯父考虑啊！”
季泱的笑意从脸上消失了，敲击桌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见一次面，非要闹得这么不愉快吗？”
梁绍瞪着她：“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喊你季泱，还是该喊你g7。你现在就像一个为复仇而活的工具，轩哥如果看到你这样，他真的会开心吗？”
口不择言之下，梁绍忘记了禁忌。轩哥两个字一出口，他就知道要糟。
季泱目光一沉，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和柔媚明艳的哥哥不一样，季泱就像父亲的翻版，眉骨高，眼窝深，还有点三白眼，斜着眼睛看人的时候，目光像一把淬了血的刀子，又冷又凶。
“你什么意思？给我搞菩萨那一套，放下屠刀，以德报怨？”
季泱缓缓磨着牙，她恨极，眼白处的血丝向瞳仁蔓延：“你知道我每天都做噩梦吗。这些梦境都格外相似，我看见我哥站在我对面，中了很多枪，浑身是血，慢慢后退，但他的身后就是悬崖。”
从前他们四个人里，梁绍是最容易冲动的一个，现在却要反过来劝慰季泱。
“泱泱……”
“他梦里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说到激动处，季泱语气急促。但很快她意识到了自己情绪的失控，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
多年来在悍匪窝里摸爬打滚的经验，已经让她对情绪的收放掌握到精微。再睁开眼时，季泱已经平静了下来。
梁绍何尝不理解她的心情，但他却无法放任视为亲生妹妹的季泱走上一条暗无天日的血路。
“至少，他还活着……”
“是啊，我哥还活着。”季泱语气冷漠，“躺在床上，毫无意识，再也不会醒来的‘活着’。”
梁绍蓦地沉默下来。
话已至此，谈话算是彻底崩裂。季泱扣上面具，朝门口走去。
想起什么似的，她从后腰掏出把枪，拍在梁绍面前的桌上。她身上佩戴了最新款的干扰设备，是以刚才上游轮时，随身武器没有被检测出来。
“等会儿可能有点乱，保护好你自己。”
“我一定会让戎靖付出代价。”
看着季泱离开，梁绍摸出静音的手机，接通了打进来的电话。
“怎么样？”林柯一在那头问。
梁绍捏着鼻梁叹气：“泱妹越来越偏激了。”
林柯一沉默片刻：“你没有告诉她，戎靖把轩哥从第一医院带走的事吧？”
梁绍吐槽：“我怎么敢！”
“那就好。”林柯一松了口气，“我怕她一时冲动，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来。你看着她点，我今晚潜进去戎靖家里，去找找轩哥的线索。”
两人达成一致，挂断电话。
另一边的蒙面晚会照常进行着。
在这种蒙面晚会上，谁也认不出谁，少了许多表面功夫和曲意逢迎，虽然安静，但很有意思。
你不知道你对面的陌生人，可能就是哪个中东小国的王子，或者你睡前循环播放的金曲唱片的创作者。
季离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戎靖分开了，他被人流携裹着，进入了一个漆黑的空间。
空间像被挖空的鸡蛋，四周高，中间低，是古罗马斗兽场的形状。只有正中央的圆台上被高强度的白炽灯照亮。
带面具的主持人站在台上，正在介绍玻璃柜中的拍卖品。
这次受邀参加的名流们都戴上了面具，井不是为了参与舞会，而是为了参与这个神秘的拍卖会。
拍卖会上的东西来源成谜，但却广含海内外，融贯中古今，无一例外，都是举世罕见的孤品。
季离轩被安排在顺数第三列坐下来。这是整个拍卖场最好的位置，他一抬眼就能看见戎靖在对面，那沉静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手边的餐桌上摆放着顶尖名茶，正飘散出好闻的香气。他手边的叫号牌是28号。
拍卖会开始了。
一开始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开胃菜，价格在二三十万左右，客人们兴致寥寥地竞拍着，往往加价不到第二轮。
可能是看出众人性质不高，为了调动大家兴致，主持人把一个压轴的拍卖品提前请了出来。
季离轩游离的目光稍稍一凝。
那是只水蓝色的宝石，无论从色泽还是克重，都堪称宝石中的王者。
月神之泪。
这是季离轩奶奶的遗物，因为季老爷子年轻时商途不顺，不得已典当了出去。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它。
或许他注视的时间太久，引起了戎靖的注意。季离轩不用抬眸，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他没想到的是戎靖竟然会拍下月神之泪。
加价刚到三千万，戎靖身边的侍童举起了叫号牌。
“17号客人，出价一亿！”主持人惊呼一声，连声音都激动了不少。
竞拍价跳过三千万的坎，直接往亿级直飙。
之前竞拍的叫号牌不少都放了下去。
只有少数犹犹豫豫地继续往上加：“一亿一千万。”
侍童通过无线耳机，低语了一句什么。主持人愣了一下，表情有些怔然。
从业多年的专业素养，让他挽回了自己的失态。
“17号客人，加价的是一亿美金。”
一亿，和一亿美金。两者的含义截然不同。
拍卖场哗然了一瞬，吃惊的目光向17号客人看去。
他穿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头发用发蜡随性抓在脑后，气质非常好，而且看得出来，很年轻。
一个年轻、俊美的亿万富翁。
季离轩轻嗤了一声，不知道戎靖发什么神经。月神之泪根本不值这个价，当时他老公拍下来花了三亿，结果还不是堆在家里角落吃灰。男主比他老公还败家子。
能进拍卖场的人都进行过财务审核，井不担心跑单的问题。因此在戎靖拍下月神之泪后，这颗宝石立马被装进丝绒盒子中，送到了他手上。
盒子还没送到他手上，戎靖叫来侍童，朝着对面季离轩方向抬了抬下巴。
三分钟之后，这装在红丝绒盒子里的一亿美金被送到了季离轩面前。
季离轩皱眉：“干什么？”
“这是17号先生送给您的。”
千金一买美人笑啊。场上的客人们都嘘声起哄起来。
季离轩莫名其妙，但还是拒绝：“我不要。”
侍应生礼貌地把托着红丝绒盒子的托盘放在了他旁边的桌上，鞠躬离开。
季离轩一阵反胃，膈应得快吐出来了。
他在脑子里敲位面小助手：“戎靖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位面小助手强制自己冷静，但点烟的手，却微微颤抖。
“男主看起来，是想追你。”
季离轩：“？？？”
季离轩：“他脑子有病还是你脑子有病？你自己听听你说的什么屁话。”
位面小助手：“宿主，你要意识到，你老公和你对面的戎靖，他俩本质上是一个人。”
“相同的家世背景，相同的成长经历，相同的思维方式，甚至相同的灵魂。他俩的相似度比同卵双胞胎还高。”
“你老公喜欢的东西，男主也喜欢，这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你老公最喜欢的是你。”
季离轩：“……”
他皱着眉，神色难掩反感：“怪膈应人的。”
他打了个响指，招来不远处的服务生添茶。添完之后，他顺手把盒子裹在钞票里塞进对方的衣兜。
“谢谢，这是给你的小费。”
季离轩对爷爷的感情不深，那老头对他来说胜似陌生人。对从未谋面的奶奶，就更谈不上有什么感触了。
这件传家宝对他的意义不大。
“那可是一亿美金。”位面小助手忍不住道。
“东西的价值是人决定的。我喜欢的，是根草我都喜欢。我不喜欢的，是金子我都懒得捡。”
无论是对宝石，还是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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