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余台微型工业设备，不时传出轻微的响声；数量超过三百的各式工业机器人，正源源不断地，把不同原料分门别类，按照配方表投进这些机器之中；半空中不停闪现明灭的分屏上，一串串数据飞流直下。
这，就是智脑时代的研发部门。
只需要一个人，就有着千军万马的气势。
那两名研发部门主管要做的事情，就是设计配方、查看数据、修改配方；最后，生产出他们认为靠谱的试用品，交给营养部门、毒测部门、试饮部门……等十三个部门进行测试。
这些测试是一票否决制的，只要有一个部门认为配方不可行，就要全部推倒重来。
如果仅仅只是要甜味，那很简单，不断往纯水中加入白糖、蜂蜜，以及母星上或者其他星球上存在的、一切含有糖份的物质；直到饮料的溶液饱和为止，就可以了。
但那样的糖水，甜则甜矣，却很容易让人发腻，喝了一口，绝不会想要再喝第二口——过犹不及，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第三类饮料的攻关难点，从来都不是“怎么变甜”；而是“口感”，甚至可以粗暴地理解为“怎样让它不那么甜”。
第二五三零三号配方，就是这种中庸思路下诞生的杰作；它在水、白糖、葡萄糖浆、乳粉等等“变甜”的原料之外，还加入了第一类饮料的传统原料红茶茶叶、和第二类饮料的传统原料酸度调节剂，用这两种“不那么甜”的原料，来控制整个配方的口感。
在经过大约十二年的试错之后，第二五三零三号配方终于配比定量成功——这是第三类饮料中，接近完美的神作。甫一问世，便引发了极大的轰动；无数人追捧这种饮料，那一年，在世界范围内，这一配方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二的点饮率。
那是阿萨饮品最风光的一年，因为第二五三零三号配方的成功，智脑序列轻轻松松地升为二甲，离三甲公司只有一步之遥；只要下一年度，这个配方能够拿到星海范围内的销售权——那几乎是已成定局的事情——就可以迈入金字塔的最顶端。
然而，福兮祸之所伏，也正是所有人都在踌躇满志、摩拳擦掌的那一年，在母星上，糖尿病、脑梗、冠心病、胃溃疡等等诸多病症的出现，比上一年多了百分之八千二百。
在联合可乐的极力推动之下，智脑终于判定，这些病症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因为摄入糖份过多而造成的——这其实是一句废话，任谁每天喝上四到五升的含糖饮料，都不可能避免“摄入糖份过多”的问题。
然而，有了这个判定，联合可乐就可以拿起鸡毛当令箭了。
随后发生的一切，更像是小说里的故事。
阿萨饮品被责令限量供应第二五三零三号配方，每人每年不得饮用超过二点五升，也就是大约六个中瓶、或者两个大瓶的量——原本联合可乐的提议，是想要全面禁止供应的，无奈不怕死的人实在太多，超过三十亿有业者，联名反对禁售令——五年内，限量供应该公司其他“联合可乐所认定的第三类饮料”；智脑序列降回一甲，十年内不得升级；三十年内，该公司任何配方，不得进入星海。
愿赌服输，阿萨饮品并没有反击或者对抗，而是关起门来默默地舔伤口。
真正具有戏剧性效果的事情，发生在医药领域——
对于那些多出来的、有特定病因和症状的病人，以及无数的潜在患病人群；西医、巫医——在母星上，这是心理医生、以及其他非药物治疗医生的统称——除了保守治疗之外，居然完完全全地束手无策。要不是一千年前，华夏人种所发现的胰岛素可以用来遮羞的话，他们甚至没有任何能够用来治病的对症药物。
母星上的病患们，以及恐慌于自己喝了太多第二五三零三号配方饮料的人群们，先是焦虑、继而愤怒。
捷瑞公司，这家当年英伦国的三甲级医药公司，不幸躺枪。
有业者们用脚投票，纷纷拒用该公司出产的一切药品——随后的五年里，捷瑞公司来了一个四级跳水，从三甲公司掉到了二乙公司，从此一蹶不振。
而踩着他们尸体上位的，正是华夏大药。
那一年，他们的第三四三九号中药配方，大放异彩，治愈了大约百分之九十九“糖份摄入过多”的华夏人种。以此为基，华夏大药成功地打开了其他国家的大门；再又经过六年的经营之后，他们成为了华夏国五大三甲公司之一。
也是整个故事里，唯二的赢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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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春芬秘书长一路看过去，偶尔点点头——其实她根本就什么都看不懂。
就算看得懂，她也没心情去理会。
但昨天晚上，她的父母和姐姐在兴奋之余，依然记得用自己的人生阅历，教了她很多事情。
这，就是她记得比较牢靠的一条——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旁人面前露怯。
那样的话，丢的绝不是你自己的脸，而是你身后那位老大的脸。
因为牵涉到明永健助理，所以，这句话她是真真正正地听进去了——其他还有很多诸如“单独相处时的一百零八条注意事项”等等经验之谈，孙春芬秘书长都是当成笑话来听的。
她无比珍惜自己的这份工作，和在明永健助理心目中的地位。
比昨天更为珍惜。
毕竟，昨天的她，还只有一颗感恩的心。
哪怕父亲和姐姐，都因为沾了明永健助理的光，而获得了极大的好处。甚至这好处，还要算上在家中无所事事的母亲——父亲的一步登天，也让她从原本的敕六品安人，变成了诰五品宜人。
虽然只是一级之差，但从“敕”到“诰”，本就是一个质的进步。
有了这个“诰”字，就代表着母亲从此也能参政议政，可以直接向枢机堂、或者吏部巾帼司投递奏折了——当然，对方重不重视，那是另一回事。
然而，感恩再多，也就仅仅只是感恩罢了。
今天的孙春芬秘书长，却在这感恩之余，还多了一份隐隐的危机感。
她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这种危机感，来自于昨天那个叫做白雪的、土得掉渣的小姑娘。
他们前面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听到，她的权限，也不足以对明助理进行监听或者监看；但两人从拥抱状态下分开后；明永健助理把她叫到了近前，让她和白雪互留了紧急联系方式——那个时候，明助理的表情，分明只能用“惆怅”二字来形容。
然后，她就听到了那位白雪姑娘，轻声吟诵出来的诗句：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在智脑帮忙翻译成白话文，以及在短短半秒钟内，调出了诸多注解之后，孙春芬秘书长当时看白雪的眼神就不对了——你要来首情情爱爱的诗，老娘也就认了，反正看上去明助理不吃你那一套；但是……你念首悼亡诗，是个什么意思？你是在咒明助理早早死掉，还要在棺材里等你一百年么？
还有，自己的老大居然长叹一声，应和了对方：
“昊天已威，予慎无罪。昊天大幠，予慎无辜。”
你到底做错了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解释！你当然没有罪过，你当然是无辜的！任谁一看就都知道，肯定是那位想攀高枝的白雪做错了好吗？
送走白雪之后，快气疯掉的孙春芬小姑娘，就赶紧回家了。然而，更可气的是，回了家里，她才发现，自己照样不能发泄出来，还得保持平平淡淡的表情——全家人都那么开心，就你板着个脸，想造反么？
想着想着，她就又开始咬牙了——为了保持端庄的仪态，这是她唯一能够用来发泄的方式。
好在，研发部门总共就只有两个；而且，不知道是真忙还是假装，又或者是看不起她这个幸进的上司，两名研发部门的主管，都在认真工作，“没有发现”她的巡视。
随口交待一声，让副秘书长去陪着那位无所事事的于慧君员工对坐，耗过这三小时的工作时间；孙春芬秘书长则坐在明永健助理的办公室里，静静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那个平淡如水的声音：
“你还不下班，是想用连续加班这种方式，让智脑来找我麻烦么？”
孙春芬秘书长下意识地抬头望去，那张脸淡漠依旧；但女性的直觉，却让她突然就感觉到了，他的疲惫、他的痛心、以及他的种种负面情绪。
这些情绪，仿似天生就在他身上扎根一般，只能压制，从未消失；又像是巍峨的高山，令人望而却步，令人绝望。
相比之下，自己的那点小感恩、小危机、小庆幸……根本就完全不值得一提。
她突然有点想哭，但最终，她只是站了起来，轻声道：
“我有一个想法，需要向您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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