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那么，现在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
在整间董事局安静了许久之后，刘长生董事长有些感激地，看了明永健一眼。用一种夹杂着客气、敬畏、羡慕、不安……等等诸多元素的语气，这样说道。
子曰：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
刘长生董事长并不是三岁孩童，在这热血渐渐冷却之后，他当然知道，有的事情，并不是听明永健说说就行，而一定要看他怎么做——他才来公司第一天，连最基本的了解都没有，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画饼罢了。
他所感激的，是热血未冷时，自己的这位助理，并没有乘胜追击，继续用话术蛊惑他。
这位董事长先生，本身就有些情绪化；他自己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也没打算瞒过任何人。刚才，明永健只用了几句话，就把他撩得热血沸腾；要是他再趁热打铁，说出“要达到这个目标，我必须得到某些权力”这样的话……那个时候，除了这个董事长的位置，他甚至什么都可以给出去！
三国时期的那位诸葛丞相，不就是靠着“为了兴复汉室，我必须如何如何”的句式，拿走了整个国家几乎所有权力的么？然后他是怎么做的？在《出师表》里把皇帝当成儿子训，随意给皇帝安排皇后，甚至在他身殒三十年后，整个国家的所有大人物，依然都是这位诸葛丞相当年的旧部；皇帝直到成为俘虏之后，才终于有机会说出“此间乐、不思蜀”的真心话——然而，在只要多说几句话，就可以仿效诸葛丞相旧事的时候，这位助理却突然沉默了，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等待自己平复心情。
刘长生董事长扪心自问，自己是绝对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这种感激，让他甚至忍不住用上了敬语：“这最后的一个问题，就是您的个人问题了，我可以知道您的打算吗？”
“个人问题”这个词组，在华夏国，同样也是一个指代。
它真正的含义，是个人的婚配问题——这，几乎是每位有业者一生中，最大的问题。
“这是我第一天来到母星，也是我第一次来到母星。”明永健淡淡地说道，就像在说一件和自己全然无关的事情，“而且，我是一个人来到母星上的，没有从收容星上带任何人过来。”
只是半秒钟的时间，董事长先生就读出了这话的真实内容——前两句，说的是这位明助理在母星上，还没有认识到任何可以结婚的女性；后两句，说的是收容星上也没有。
换言之，他现在的“个人问题”，还处于一种寻找目标的原初状态之中。
这样的回答，让刘长生董事长很是松了一口气，他解释道：“我问这个问题，没有其他任何意思。只是出于某种担忧……”
“我明白，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那再好不过。那么，天色不早了；今天我们的工作时间，也早就超过了三个小时；今天就先这样？”
“好的，董事长晚安。”
“晚安。”
**********
七月八日，巢湖东区水域。
迎着初升的日光，新扎上任的孙春芬秘书长，跟在同样是新扎上任的明永健助理身后，为他介绍自己所圈定的几片办公室定位区域。
她并不傻，只是缺乏经验而已。
昨天刚被刘长生董事长找理由赶出董事局，她就已经隐隐有了“不对”的感觉；回到家后，再被父母和姐姐耳提面命大半个晚上，她终于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你是明助理的人，你就只能听明助理一个人的话，其他人不管说什么，你都要当他是在放屁，懂吗？”
“董事长让你出去你就出去，你把你们老大的脸都丢尽了，我怎么会生下你这么蠢的女儿！”
“你是秘书长，你只有建议权，你有什么资格定位办公室地点？”
“早请示晚汇报，跟得紧一点！让他用你用得顺手，离不开你，这样才能做得长久！”
“什么事你都做决定了，还要他干什么？你一个区区试用期员工，也敢想要架空老大？我看你这个秘书长，明天就算是当到头了！”
“当到头不至于，我妹妹还是很清秀的，虽然凶没我大，但没准人家明助理就好这一口呢？”
“……”
魔音灌脑的结果，就是一大清早，明永健还在呼呼大睡，她就跑来亡羊补牢了。
办公室地点的定位，她是万万不敢自作主张的；但圈定几个选项，供老大挑选，必须要做好。再有，要为昨天的事情诚挚地道歉，并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类似的错误。最后，还要狠狠地表一下忠心——
这就是孙春芬总结出来，今天要做的三件事情。
结果，第一件还没做完，她就被明永健的率性给惊呆了。
“定位就凭着你的喜好随便定一块吧，反正以后也是你天天在那里上班；我这疏懒的性子，不合适坐班。”明永健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朝着湖水里弹了弹烟灰，全然不顾及智脑所颁布的《母星环境保护法》。
不过，这烟灰终究没有落到湖水里，而是在半空中，就被智脑转移去了环卫星上。
“然后，其他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现在这个助理办公室就我们两个人，得先把架子搭起来；嗯，今年我们公司没有招聘名额了对吧？那就内部挖潜吧，这个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了。去其他部门问问，看有谁愿意来，我们照单全收，收满为止。”
孙春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什么？这是人事权！这是父母和姐姐所说的“上位者最重要的权力”；也是他们拎着自己耳朵，反复强调“绝对不能有一丁点染指想法”的禁区！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就这样交给自己了？
孙春芬忍不住低下头去，对着水面招出一面三维棱镜。
镜子里的自己，人瘦瘦的，凶小小的，腰细细的，腿短短的；在披肩长发的遮挡下，那张脸看起来确实很清秀——不使用“甲方美图”的时候，也就只能用清秀来形容了；和美女这个词，大约还有三光年的距离。
像自己这样的，母星一抓一大把，他到底看中自己什么了？莫非，真是像姐姐所说，他就好这一口？
怀着无穷的疑问，孙春芬勇敢地抬起头来——然后她就崩溃了。
她的那位上司老大，已经走得远远的，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你都看着办吧，我回去补觉啦。”
这是这个早上，他对孙春芬说的最后一句话。
**********
母星，亚细亚小别墅中区。
同样沐浴在这初升日光中的白雪，微微睁开了眼睛。
她身下那张软绵绵的空气水床，突然消失不见，出现在原地的，是一个很大的智能浴缸。
于是，白雪整个人，都浸泡在了正好三十五摄氏度的水里。
洗浴完毕后，她微微做了一个手势，一套预科星的校服，便完美地穿在了她的身上。
对每一个从预科星考上大学的人来说，那十二年苦读的残酷经历，都是他们尽力想要忘记的。原本，白雪也是这样；但现在，她更愿意唤起更多，关于这十二年的回忆。
“他是喜欢我的。”对着那面三维立体镜，白雪低声说道，语气无比坚定。
然后，她开始回想自己当时是什么样子的。
头发应该是为了图省事，随意扎成的马尾——随着这个意念，她原本已经及腰的乌黑长发，无风自动，飘落满地；最后，变成了短短的马尾，就连扎这马尾的皮筋，也是只在预科星上发售的那种劣质货物。
鞋和袜子也不对，那个时候，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打扮的意识，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但是，真的要把这双高跟鞋换掉？他真的喜欢看自己穿黑袜加棉拖的样子吗？
白雪陷入了深思之中，过了好久，她才终于决定，还是把这双自己极其中意的高跟鞋换下来。
“我不能冒险，我再没有任何冒险的资格了。”她冷冷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是的，在目睹了那位罗伯特先生醉酒的癫狂表现之后，白雪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她要用一种彻底的、完全的，当年自己在预科星上的形象，去找明永健。
那是多么可怕的一幕啊！
自称“在收容星上专管这一块”的罗伯特先生，在喝高了之后，跪在地上四处磕头，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他还不停地扇自己耳光，说是要把那张嘴抽烂；到了最后，他瘫在地上，就像是一团稀泥，还是任何人都可以过来踩一脚的那种。
再加上他之前和自己所说的，那些收容星上无业者们的悲惨生活——
白雪是真的怕了。
而现在，她非常确信，只有明永健，才能挽救自己。
“好像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她喃喃自语道，“对了，是书！”
能在百万选一的竞争中力拔头筹，努力是最基本的底线；预科星上的十二年，白雪的手里永远都会捧着一本书，上课的时候看，下课的时候看，吃饭的时候看，睡觉的时候……在梦里看。
不只是她一个人，几乎所有人，都是如此。
要不要拿本彰显自己品味的书呢？她迟疑着，但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最终，当她踏出小别墅大门时，手中捧着的，是那本打开的《十二年升考十八年模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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