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星，太平洋深处。
波涛汹涌的大海，在这一刻，仿似被一柄利剑劈开，形成一条极度狭长、且不停扩张的裂缝。
海水咆哮着、怒吼着，拼命想要倒灌回那条裂缝里。
但和往常一样，它们的努力是注定失败的；这裂缝越来越大，露出了海底那一排排玻璃建筑物。
极其雄伟，极其壮观。
这，就是新华夏十二奇观之一：自为分海。
隶属于华夏大药的有业者们都知道，自家这位董事长，对海底世界，有种莫名的热爱、和执着。
不仅仅是公司总部，就连他本人所居住的豪宅，也定位在这太平洋三千米深处的海底。
这种有如神迹一般的景象，其实只是智脑为了保证他能够获得充足的日晒，而不惜耗费极大量的资源，把这三千米海水，暂时排开两个小时的每日日常而已。
是的，所谓的新华夏十二奇观，无非就是枢机堂首席枢机、六部部长、五大三甲级公司的董事长，这十二位权势滔天的有业者，用自己在智脑上的高级权限，在自己的居住场所附近，人为所制造出来的景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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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深处、裴府。
“虽然每天都会看到，有的时候甚至会觉得厌烦；但是，其实每一次去看，都会有新的体悟。”
裴自为董事长整个人的身体，都陷进了那张一百二十七万光年以外、未命名生物皮毛所制成的沙发里，自言自语地说道。
沙发的后面，是垂手肃立、和他一样仰首欣赏这场奇观的裴秀峰董事和杜慎言总监。
当然，除了这一份现场版之外，大家还都打开了好几个分屏，以便从各个不同角度观看，取得更好的观影效果。
“小言，你说，这像不像是哪吒闹海的样子？”
当裴自为董事长有些含混地、提出这个问题时，正是海水反扑得最为狂暴的时刻，头顶的玻璃、以及所有的分屏，都在剧烈颤抖，让所有的观看者，都有一种天崩地裂末日降临的恐慌。
但杜总监依然平静地回答道：“小峰现在，正在干这样的事情。”
“那么，小峰，你自己说说，这个海，你闹得怎么样？”
小裴董事显然不太明白，原本其乐融融的观海听涛，怎么就突然画风急转，变成了君前奏对。他明显地卡顿了一刹；但多年来接受到的教育，还是让他在这一刻作出了极为得体的回答：
“我做得还远远不够。”
无论如何，先谦个虚，永远都是没有任何错误的；不过，也就仅仅是没有错误罢了。很显然，裴自为董事长对这个万金油式的答案并不满意，他继续追问道：“哪里不够？”
智脑的大数据调查结果表明，绝大多数华夏人种，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说出“我错了”这三个字；而次一级的“我做得还不够好”、“我做得还远远不够”，更是做为一种彰显个人品德的话式，被大家广泛使用。
但只有极其少量的华夏人种，愿意去做真正触碰到内心世界的自我批评。换言之，一旦很较真的追问“你哪儿错了，哪儿做得不好，哪儿没做够”之类问题，在常规状况下，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华夏人种，都是拒绝回答的；并且，有极大概率从此仇视提问者。
《论语、雍也》里，就讲过“子见南子”的故事，至圣先师孔子大人，做了一件让子路很不开心的事情，他的第一反应，也只是赌咒发誓“天厌之、天厌之！”，却对其他一切都避而不谈。
当然，小裴董事并没有拒绝回答的资格，也同样没有仇视父亲的资格——就算有，身为太子，他也绝对不敢表现出来。
他只能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措词：“我……只是分拆出去三个研发所而已，还是仗了父亲和杜阿姨的势……我……还需要……加快进度？”
到了最后，原本应该是陈述的句式，都变成了不自信的疑问句。
这样的回答，就连旁听的杜总监，也微不可察地微微摇头。裴自为董事长更是冷哼一声，随口吟诵道：“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
华夏文化，是如此的博大精深；哪怕穷一生之力，也很难全部掌握——这些字，小裴董事都认识，但连在一块是什么意思，就只能靠猜了。
毕竟，他信奉的是孔孟儒学，而不是黄老学说。这一段《庄子、秋水》里的文字，就是他的知识盲区。
他觉得自己有些冤枉，开国学黄老、定国学孔孟，这在汉朝的历史上，已经被证明是异常成功的选择了。所以，小裴董事从很小的时候，就拜入礼部学习儒术，其他杂学一概不论。
而这，本来就是裴自为董事长的安排。
但小裴董事的想法，在裴自为董事长心中，显然是无足轻重的。他淡淡地吩咐道：“这两天，你就先在这里观大海吧，什么时候能够做到知尔丑，再出去和你那帮狐朋狗友们鬼混。”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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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后花园里。
这个时候，三千米高的大海，已经被全部分开了。
暖暖的阳光，透过头顶的玻璃墙，洒在经过智脑配种培育多次后，已经变成常年花开不败的桃林之中。
裴自为董事长，正穿行于这桃林之间；在他身后，是轻提裙裾、亦步亦趋的杜慎言总监。
他驻足停下，用布满老年斑的右手轻抚花枝；就在这一瞬间，方圆五百米内，所有的桃花都从枝上掉落下来，无数艳红的花瓣随风飘荡，仿佛人间仙境一般。
就在这落英缤纷之中，裴自为董事长开口说道：“这个人，有点意思。”
比起亲生的小裴董事，这位心腹手下显然更能跟上他的节奏。
她抬眼看着漫天飞舞的桃花，用很是惋惜的语气说道：“可惜，我这个总监的位置，没能打动他。”
“永远不要把一时的挫败放在心上，过几年回头再看，一切都不过是小事情罢了。更何况，我们还没有失败。那位张华松先生，还有其他三家三甲公司，都没能招募到他。”
“但是，我没能做到张华松那样细致，这是我的失职。”
“这不怪你。在董事会里，我就说过，你对自己的要求过于严苛，这句话，并不是为你开脱。”
裴自为董事长微微做了一个手势，风停了，所有的花瓣都轻柔地掉在了地面上。
踩着无数桃花所铺成的地毯，他继续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你们的行事风格本就不同。我知道，你们都调查过他在预科星上的历史，但你的调查，只是为了更了解他，从而做好谈判准备，并在谈判中处于主动；而那位张华松先生，他是个明白人，他知道，在这个方面，他处于极端的劣势，无论如何都拼不过你，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剑走偏招——是的，你们只是行事风格不同，选择的方向不同，谁也没有犯错。”
杜总监再次提起裙裾，跟着向前走去。事实上，在针对预科星的调查告一段落之后，她同样也掌握了“明永健暗恋白雪七年”的信息，但上一年度，华夏大药的“特殊人才指标”，已经用在了裴秀峰董事所推荐的一位新人身上；于是，无计可施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华松总监拿下白雪，继而将其当成重要筹码使用。
但是，败了就是败了，强行为自己找借口找理由，从来都不是杜总监的风格。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裴自为董事长继续说道：“回到刚才的话题，在我身上，已经有很久很久，都没有发生过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所以，我动用权限，调阅了智脑的数据，发现了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
“那位张华松先生，在回来之前，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是所图甚远，还是有的放矢？”
说到这里，裴自为董事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看，是不是很有意思？”
“问这样的问题，他是想要毁了他？”
“是啊，一家三甲公司的人力资源部总监，对一个收容星的无业者，问出这样诛心的话，不是为了毁掉他，还能是为什么？有了这句话垫底，未来，不管他去哪家公司，对方势必都会提防他别有所图。”
但是，杜总监却完全笑不出来，此时的她，甚至已经有些瑟瑟发抖：“可是，我听说，哪怕在收容星上，智脑也会保护人类的隐私权；所以我才会把我篡改年龄的事情说出来……”
“哦，这个你完全不必担心。隐私权，是所有人类天然拥有的权利，不会因为有业无业而有所区别。你在他房间里所说的一切话，除了自己录下的那些影像之外，智脑是被完全屏蔽在外的。不过，那位张华松先生，真的是做足了功课，他故意选择离开房间，到了走廊里，才问出这样的话——你可能还不太了解，和我们的居住场所不同，为了提高收容率，收容星上的房子，几乎都是好几户人合住的，房间内，是私人空间，而房间外，包括走廊在内，都是公共空间，正好处于天网的管辖范围之内。”
过了好久，裴自为董事长才又微不可闻地说道：“我之所以知道这么多，是因为这样的房子，我也曾经住过整整十八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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